日常生活

紙廠書祭

更新時間:2018-03-19 12:39:50 來源:m.vvv-eee-multi-tld-no-pending.com 編輯:本站編輯 已被瀏覽 查看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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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樁傷心事,噩夢四十年。
是酷夏的1968年。這一天,萬里無云,庸城流火。我和胡套娃、田曉暉兩位社會友人相約去仙人溪“旅游”,目的是在縣境八景之一的“仙溪煙雨”痛痛快快洗個澡,洗去武斗戰(zhàn)火的硝煙。這在當(dāng)時,還真稱得上浪漫時尚。
我們仨從南門碼頭過河,穿官黎坪森林直插茅坪,路經(jīng)仙人溪紙廠大門。門口有個民兵持槍站崗。出于好奇,我提議進(jìn)廠逛逛,二兄齊聲響應(yīng)。正要進(jìn)門,那民兵把槍一端,厲聲大喝:“站??!”胡兄一臉笑說:“我們是從街上來的,想到紙廠參觀參觀?!薄斑@里是特級防火區(qū)!”田兄點(diǎn)頭哈腰說:“俺幾個都不吃煙的?!边呎f邊在濕透的汗衫上自摸了一遍。民兵這才哼了一聲,算是恩準(zhǔn)。
三人在廠里東張西望,居然沒看見幾個工人,大概都泡到仙人溪去了。我們鉆了幾個車間,都景觀平平。轉(zhuǎn)到化漿車間,即聞到一股石灰漚出來的臭味。我突然發(fā)現(xiàn)紙漿中尚有一些未徹底化爛的書籍布料封面!甚至看到了剛?cè)氤氐呐=虼笤~典、線裝本縣志和《人民文學(xué)》之類的書刊!我腦袋只覺轟地一響,雙腿打起抖來。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絕對不會相信“文化革命”竟然是以毀滅人類文明遺產(chǎn)為終極目的的!
我們實(shí)在不忍目睹,便匆匆離開了這個“葬書場”。誰知剛一轉(zhuǎn)角就見到一座體量龐大的原料倉庫,門口一塊警示牌赫然入目:“警告:誰膽敢偷走一本反動黑書,誰就是反革命!”這條令人毛骨悚然的告示,無意間透露了一個秘密:倉庫里有書!三人一陣狂喜,沖進(jìn)大門。倉庫高大空闊,地面足可容千人開會,以往多囤積麥桿、樹皮、竹碼及破布爛絮,可眼前卻是堆積如山的書籍!
我們被眼前的情景震懾了!
短暫的癡呆瞬間變成瘋狂。我們餓狼般地?fù)湎颉皶健保?!找啊!我們無法一一細(xì)讀書名,也無法判斷究竟有多少萬冊書。在我們的印象中,它應(yīng)該包羅了當(dāng)時國內(nèi)大部分出版社的出版物和歷代流傳的古籍。還有無以數(shù)計裝訂成冊的報紙、檔案、期刊以及形形色色的外國書刊和報紙。從蓋的公章看,除了本地,主要來自周邊市縣的圖書館和大中學(xué)校圖書館(室)藏書,以及大量的個人藏書。那些還噴著油墨香味的新書,可能來自各地新華書店。
我忽然心血來潮,說:“趕快跟軍管會報告,把這些書搶救出來封存,留等未來建個大圖書館!”
“幼稚!”胡兄壓低嗓門喝斥道。
田兄一臉驚慌:“看門來噠!”守門民兵把門板猛地拍了幾掌,吼道:“哪個讓你們進(jìn)去的!想死呀!”
三人急溜下“書山”。我順手抓了一本精裝大書,想蒙混出廠。胡兄一手奪過扔了:“你找死!”我心有不甘,只好饑不擇食,抓了一本小冊子插進(jìn)褲襠里。我發(fā)現(xiàn)二兄也各抓了一本書。
出廠后,三人來到三眼橋下,各自從褲襠里把書抽出來。我抓的是1953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郭沫若的《屈原賦今譯》;胡兄抓的是《海涅詩選》,扉頁上有句藏書人題的“書是人類進(jìn)步的階梯”。田兄抓了本《芥子園畫譜(花卉卷)》。
三人沒有半點(diǎn)得意,只呆呆出神。此刻,我們心底都在流血。沉默許久,我把《屈原賦今譯》高舉頭頂,朝著仙人溪紙廠方向跪了下來。
胡兄也跪了下來,他舉著《海涅詩選》。
田兄跟著跪下了,他舉著《芥子園畫譜》。
三人向紙廠行叩首大禮,以此祭奠那行將化漿的書籍們。
三人仰天長嚎!
從此,一個噩夢糾纏了我四十余年,也許,到死都不會忘記的!

下期預(yù)告:梁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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