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

寂靜的雪野

更新時間:2018-03-19 12:30:12 來源:m.vvv-eee-multi-tld-no-pending.com 編輯:本站編輯 已被瀏覽 查看評論
張家界旅游網 公眾微信號 時令剛過冬至,氣溫驟降,先是下了一場凍雨,板結的山路覆蓋著一層光滑堅硬的冰面,接著,茫茫飄雪撒滿群山。廣袤闊大的雪野上,滄桑大伯家那棟被雪蒙住如同白饅頭似的木樓,冒出縷縷青煙匯入林莽。木樓后的山地長滿結著冰凌的樅樹和松樹,屋前的荒地,積雪壓折了枯槁萎縮的魚腥草和倒伏的蕨類植物,一條被人畜踐踏的雪路由山崖通往這棟木樓。單調而高亢的吠不時劃破這大山的寧靜。
一進入臘月,滄桑大伯就開始緊張而忙碌地準備著年節(jié)物資,小寒那天,冬天露出久違的暖陽,趁天氣晴好,他從鎮(zhèn)上請來屠宰手殺了豬羊,自己加工制作了香腸和血豆腐,然后,再將畜肉熏品掛滿火坑上的橫梁,在柴火的烘烤中,黃澄澄的臘肉便滴出晶亮的油珠,撲鼻的清香溢滿木樓。到了大寒,離過年越來越近,滄桑大伯便做了炒面、糯米糍粑等傳統(tǒng)食品,將收藏在木柜里的板粟、花生晾曬在閣樓上,把栓掛在木檐下的包谷棒子摘下,和著從溪里淘出的細砂在鐵鍋中翻炒,炸出一粒粒香脆的爆米花……滄桑大伯精心而細致地做著這年節(jié)的準備,盡管辛苦勞累,但心里充滿甜蜜與期待,冬月里,兒子寫信給他,說要帶著妻兒在除夕前趕回老家陪他一起過年。
滄桑大伯的命運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飽經滄桑,幼年時,父母雙亡,他與祖母相依為命,長大成人后,由祖母作主娶了鄰村的瘸女桂芝,祖母去世那年生下兒子貴生,一家三口靠他種莊稼艱難營生。日子雖過得辛苦,但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小小木樓也讓桂芝營造得溫暖有趣,這令滄桑大伯滿懷希望與憧憬……貴生十歲時,桂芝在木樓前的池塘洗滌衣物時不慎跌入水中溺亡,痛失賢妻的滄桑大伯獨立支撐著這殘缺的小家——貴生打從上了鎮(zhèn)上的寄宿制完小,這家實際上就是他一個人,兒子只在周末和寒暑假回到這大山深處的老屋。輪到周末和放假的日子,滄桑大伯趕忙做完山地里的活計,將鋤頭犁鎬之類的農具往場院上一扔,便匆忙走上通往山外的小路,站在離木樓百米開外的山崖瞭望。
與兒子貴生相聚一起,那真是滄桑大伯一年中最快樂的時光。在不斷等待兒子從山外鎮(zhèn)上學校返家的日子,貴生亦漸漸長成小伙兒,高考失利后,他選擇去廣東打工,在珠海一家電子廠作技術工作。每年臘月二十八日,他總是趕回來與父親團聚,有一年過年,貴生還帶回了一個花兒一般的女孩,那是與他同在電子廠打工認識的鄰縣姑娘,那年春節(jié),貴生去女方家備了酒,結成恩愛夫妻,來年回家一道與父親過節(jié)時,媳婦便從襁褓里掏出一個臉蛋粉嫩的嬰孩,原來是滄桑伯新添了孫女,他做了爺爺,老人的心里像灌了蜜似的甜滋滋地。而一家人歡聚一堂的美好時光匆匆流過,自打那年起,滄桑大伯在山崖送別兒子、兒媳和孫女,已有三年沒有看見他們了。每年春節(jié)時,滄桑大伯站在山崖守望與等待,但他一直沒有等到他的親人歸來,貴生總是以返鄉(xiāng)火車票難買或者春節(jié)需要加班為由,年年留在廣東過節(jié),每當這時,滄桑大伯總會憂慮自己的晚景:兒子是不是有了小家而不要這個老父親了呢?有時他又寬慰自己:那手臂大的小孫女咋經得起火車的顛簸,抑或是兒子要多加班掙回家的路費呢,他知道父親閑時喜歡喝點酒呢,難道他還要掙酒錢不成,沒錢就莫買好酒算了,我不是喝了一世的包谷燒嗎?
今年過年,兒子說好要回家,回到這荒野上的木樓,看望父親,還要帶領妻女去屋后杉林中給母親還有祖父祖母上墳……滄桑大伯得知兒子一家將在除夕之夜趕回家時,喜悅的淚珠在那張皺紋暴裂的老臉上恣意流淌。兒子要回家看望他了,他決意要讓他們過一個最喜慶最溫馨的年節(jié)。一個多月來,他按湘西山地的年俗,親手制作了不少傳統(tǒng)小吃和干果小炒,他要讓他們在享用美味食物后,心里留下一份醇香,從而記住這位常年留守在曠遠山地的空巢老者。到了臘月二十四,大雪紛飛,濃烈的寒氣凝固了山野的氣流。滄桑大伯不時撮揉著凍手,揮起竹掃帚,將牛圈豬圈清理干凈,并在圈里燃起積存的松枝,以驅除牲畜糞便的異味。接下來開始整理內務,將門窗、桌椅一一擦拭,器皿、餐具等則用竹篩端到場坪外的水塘里細心清理。刺骨的冰水凍僵了他的手指,他從嘴里哈口熱氣暖一暖繼續(xù)清洗。他還鑿開冰凍的池塘,放下釣鉤,他要捕兩條放養(yǎng)了三年的鯉魚讓兒孫們嘗嘗。他請鄰村放寒假在家的小學老師幫忙寫了新春對聯,并在門檐上掛上大紅燈籠,濃郁的喜慶氣氛一覽無余。年節(jié)的準備已一切就緒。稍稍喘口氣,滄桑大伯便荷鋤扛鎬開始清除由木樓通住屋前高崖這百米雪路上厚實的凍層,把堅硬光滑的凍雪敲碎成塊,再用鐵鎬將碎冰鏟到小路兩旁,他賣力地清掃著灌木叢里的雪路,如雨的汗滴掛在眉梢,銀白的頭發(fā)透出濕熱的氣體,翩然翻飛的新雪粘連著他的發(fā)梢,頓時化為滴滴晶瑩的水珠。當鏟完高崖上最后一塊堅實的冰層,他伸直身子,愜意地回望著那散發(fā)出泥土清香的雪路,仿佛他的親人正走在這黑色的凍土上,腳踏碎雪,發(fā)出咔嚓咔嚓的動聽足音……而高崖之下的荒村,風雪迷漫,滄桑大伯迎著片片飛雪,滿懷憐愛地兀自說道:還是在山崖燃一堆篝火吧,照徹四野,也好溫暖孩子們的返鄉(xiāng)之路。
到了除夕那天,當烹燉臘味的清香充盈雪野,高崖上篝火熊熊燃燒之際,崖下村莊傳來此起彼伏的聲聲爆竹,濃重的年味在蒼茫的雪嶺傳遞,那些四處歸來的游子們回家享受親情,合家團圓的甜美滋味令滄桑大伯不勝向往。在這萬家團圓的日子,他想念兒子,想念親人,他不管貴生是否會想念他這個深山里生活了一輩子的老父,但他曠日持久的思念是那么刻骨銘心而雋永悠遠。他不時透過雪幕往山下張望,企望風雪中出現親人們的身影,視線所及,雖一時沒有他們的蹤影,但滄桑大伯仍癡癡守在這寒氣襲人的高崖,守在這堆被他不斷添上柴禾的篝火旁,他堅信他一定能夠等來兒子,在他心里,貴生一直是一個誠實孝順的孩子,他絕不會爽約讓老父失望的。天黑的時候,一只尋找歸巢的飛鳥因寒冷凍僵了輕盈嬌小的身子,摔倒在他的身旁,他雙手輕輕地捧起它,撫弄著它那干澀零亂的羽毛,借助火勢的熱力,鳥兒停止顫抖,身體漸漸變得富有活力,它想掙脫滄桑大伯那雙溫暖的大手。他不再留它,只是端詳著它閃亮的明眸,送上一聲祝福:“你也快回家找你媽媽,去過一個團圓年吧。”說罷松開雙手,任飛鳥騰空,鳥兒在火光照耀的高崖旋轉一圈后,拍翅飛進黑沉沉的夜空。
當最后一捆柴禾燃盡,火勢慢慢變得微弱暗淡,直至灰燼處的星星之火熄滅,夜幕包圍著雪野,高崖上慘白的雪地裸露出被火燒化的黑圈。滄桑大伯從透著溫熱的灰燼旁站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木樓。崖下村莊的鞭炮和洋溢著喜悅之情的歡呼聲被他扔在身后,沉浸于歡情中的鄉(xiāng)人在盡興地感受著節(jié)日的熱烈與喧囂,他覺得這節(jié)日屬于那些享受親情享受天倫的人,節(jié)慶的愉悅與已無關。貴生是不能如期回家過年了,這年又是一個人過了。“一個人過也是過,我要自己找點樂趣,好好喝上幾碗包谷燒,喝它個一醉方休!”他裝出豪氣十足的樣子,吐出話來對雪野說。
木樓里的火塘重新燃起明晃晃的火光。滄桑大伯將盛滿豬蹄的鼎罐燉在火塘中的鐵架上,火旁擺著木桌,把預先煮熟的雞鴨魚肉之類的菜肴端滿一桌。一一準備停當,他舉起一碗包谷燒擱在眼前,對自己念起敬酒詞:“滄桑呀滄桑,就是一個人過節(jié),也要開開心心、痛痛快快地過,人活在世上不容易呀,得寬懷時且寬懷,來,敬上你滄桑一碗酒,愿來年風調雨順,吃喝不愁,還要無病無災、身強體健地等兒子貴生回來。”他仰起頭骨碌骨碌地喝了這碗醇烈地水酒。他咋咋嘴,噴出一口酒氣,再斟滿一碗酒,對蹲伏在火旁烤火的看家招招手,給它投上幾坨豬蹄,朗聲說道:“來、來、來,我的卷毛,我要敬你一杯酒,謝你一年來為我看門護院,讓雞子沒有被老鷹啄食,地里的糧食沒有被盜賊擄掠,我還要謝謝你為我從荒地里捕獲野兔,那可是上等的下酒菜呢……喝了,喝了,我還要去隔壁牛欄里給那頭忠實的老黃牛敬一碗呢。”滄桑大伯一飲而盡后,從閣樓提起一袋為牲畜備用的精飼料,果真端起一碗水酒進了牛圈,對老黃牛說著“感謝一年辛勞,感謝帶來豐收好年景”的敬詞,痛快淋漓地喝下了碗中酒。
三大碗包谷燒下肚,滄桑大伯醉意微醺。按當地習俗,吃完年飯后,后人是要給亡故的先人上墳的,這幾年貴生在外打工,每年為祖先及亡妻桂芝上墳之事就落在他身上。夜已三更,崖下村莊的炮竹聲斷斷續(xù)續(xù)地爆響,不眠的夜空飛濺著絢麗的焰火。滄桑大伯擔上祭食祭酒,踩著深雪上了屋后的林地,他還要陪他亡故的親人喝上兩碗酒,對那些深埋土中的魂靈一訴衷腸。他先來到祖母墳前,跪伏在沒膝的雪地上,聆聽祖母久遠的絮叨,感知她深沉地溫存,在他噩夢連綿的少小年紀,是祖母用一腔慈愛溫潤他貧弱的情懷,如果沒有她的呵護,他不知道他的生命旅程里會增加多少不測,又哪會有此生似水一樣的流年。他灑一碗酒于祖母的墓沿下,然后重新斟上包谷燒,合手托起酒碗,對著掩埋祖母亡靈的這堆黃土,說:“謝你的養(yǎng)育之恩,祖母,我干了這碗酒。”
祭過祖母,他到祖父、父母墳前逐一供奉祭品,焚香叩禮,且與每個亡人都喝了一碗酒,醉意朦朦的滄桑大伯來到杉林盡頭的那堆土壟,那是他的亡妻桂芝的安眠之地。林中遍是積雪。他醉了,幾乎找不到她的墓地了,幾經折騰,才找到那座白雪覆蓋的墳墓。他撫著墳頭那一塊塊冰冷而堅硬的壘石,那兒埋葬著他今生唯一親近過的女人,雖然她瘸腿跛足以殘缺之軀嫁給他,但從不缺豐沛的情感,她親他,依戀他,他和兒子貴生幾乎是她生命的全部,她編織著如花的夢境來繪制他們美好的未來……那其樂融融回味無窮的家居生活,竟如朝露般匆忙而短促,一切美麗的描繪隨著她葬身于那晨霧繚繞的池塘而化為幻影,中年喪妻幼年喪母,成為這對父子內心的傷痛。兒子沒了母愛,滄桑大伯則在山地里孤寂地度著一個個單調的日子,無人噓寒問暖,無人溫婉呢喃喚醒他沉睡的性靈……滄桑大伯躺臥在桂芝的墓前,眼里噙滿淚水,聲音愴然地哭訴道:“桂芝……我已不能與你對喝一碗祭酒了……我醉了……,你明白我的心思嗎……我想兒子呵,難道你不想兒子來到你墳前看看你嗎?哎,我……醉了,我好困,我想好好睡一覺……”
春節(jié)的凌晨,崖下村莊里的農戶紛紛燃起新年的第一聲炮竹,這預示著一年的好兆頭。天將放亮,爆竹聲愈加密集地轟響著,震耳欲聾的轟鳴在雪山久久傳響……而孤獨的滄桑大伯蜷縮著身體,四肢僵硬地躺在桂芝的墓前,再也沒醒來。 張家界旅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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